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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类学的危机与挑战

摘要: 作为一门国际人文社会科学显学的人类学,在民族学和社会学都成为国家一级学科的时候,却难以获得独立发展的一级学科的地位。人类学应该成为一个跨专业的综合学科,它的发展应该整合考古人类学、社会-文化人类学、民族学以及生物/体质人类学。

作为一门国际人文社会科学显学的人类学,在民族学和社会学都成为国家一级学科的时候,却难以获得独立发展的一级学科的地位。人类学应该成为一个跨专业的综合学科,它的发展应该整合考古人类学、社会-文化人类学、民族学以及生物/体质人类学。    

时代变迁,百年发展的现代人类学也经历着自内而外的蜕变。这种蜕变呈现一种螺旋式延伸的状态,而非单一的线性拓展;她如同一个不断盘旋的漩涡,学科核心旋而弥坚的同时,许多丰富的星尘、新鲜的元素,也一同酝酿出全新的甘味。20世纪最杰出的人类学家之一玛格丽特·米德曾有言:“全世界的所有问题,没有人类学不能谈的。”不过,我们在可以谈任何关于人类的话题的同时,也常被批评很多研究缺乏人类学味道。以至有苦熬漫漫攻博路的人类学学生,因其研究论题主要围绕经济人类学,为避免遭遇“不那么人类学”的批评,只能大量援引波兰尼、萨林斯等先辈话语作防身之用。    

每一个人类学者都会面临漂泊在田野中的苦恼,亦会在竭力维护学科传统的时刻多少感觉到一丝矛盾:这股人类学味儿,要如何才能称得上浓郁? 如果作为判定标准的“人类学”已可如同形容词般使用,那么“十分人类学”与“不那么人类学”的分界又在哪儿? 众所周知,人类学研究主题丰富,内涵广阔,无论是向纵深的历史或是宽阔的现实,都会有许多有趣的延伸或深入的挖掘。而这条边界却日渐模糊,稍有不慎便面临出界的风险——也即“不那么人类学”的批评。莫非以包容著称的人类学,已经是或正在成为一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学科?!    

转型时代的中国人类学,也面临着许许多多类似的叩问。    

中国人类学面临的根本挑战    

与国外教育体系内人类学被视为显学、并在通识教育中具有重要地位不同,中国人类学面临的一个根本挑战是,作为一门国际人文社会科学显学的人类学,在民族学和社会学都成为国家一级学科的时候,却难以获得独立发展的一级学科的地位。人类学如何在既有国家学术等级体系中突围,获得独立自主发展的地位,对中国当代的人类学者来说似乎是关键命门。    

然而,这一挑战似乎只是表面的困境,困境背后则映射出人类学学科本身的危机及其在国际人文社会科学发展中面临的机遇和挑战。这需要我们重新审视人类学的学科定位与发展趋势。

    在中国,人类学对于大众而言似乎仍是一门不食人间烟火的学科,尽管无数人类学者隐于市野之后,将人生百态、日常冷暖作为自己参与观察的对象;然而在海外尤其是美国,人类学家的田野随笔常常居于畅销书榜单之上。人类学家善于将经历表达成故事,以语言叙述出文化认同上的差异,使普罗大众在会心一笑时亦有所领会。    

本质而言,人类学是探讨人类的自然属性和文化属性的科学。它聚集于“人”,通过“个体”的视野研究群体的特质,着重于文化对人类的影响。这种以人为本的整体性研究是其基本属性。因此,人类学作为一门独特的整体研究人类的科学,不能简单地视为某类社会科学,而应视为一门包含着若干与人的整体性研究相关的综合性学科。

    2010年11月20日,美国人类学学会发表题为《长期规划》的宣告,提及人类学未来的发展方向、学科的研究走势等,并着重提出了与科学的区别,即“与科学无关的人类学(Anthropology Without Science)”。虽然关于人类学是社会科学还是人文学科还存在广泛争论,但人们已普遍意识到,人类学关注人以及人类生活所延伸出的现象与意义,就其理论脉络和应用前景来说,都不会将自己停留在实证科学本身。        

人类学的学科特色与独特价值     

近年来,牛津、耶鲁等名校开设的通识课程,借助网络媒介在世界范围内广受欢迎,如《幸福课》《科学与烹饪》《爱情微讲座》等。其实,早在上世纪90年代,哈佛大学人类学者就已经开设类似热门课程,比如华琛(James L. Watson)教授所开设的《食品和文化》,甚至需要学生排队抽签才能获得课程注册资格。他的课从食物角度来介绍亲属制度、家庭、民族等人类学基本问题;课程完结时,学生们不仅了解了人类学的独特价值,并且学会在日后生活中以人类学的眼光进行理性的观察。因此,人类学本就是一门长袖善舞的学科,它与历史学、社会学、生物学、考古学、民俗学交汇互动,在人类的日常生活中折射出光与影,处处柳暗花明,曲径通幽。    

人类学的学科基础在于走进他者的世界,理解“异文化”,并以之为镜,反观自我。在研究方法上,长期而系统的“田野工作”被视为人类学区别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的本质特征。对一个社会组织、社区做短至几个月、长达数年的深入调查,以获得翔实可信的第一手资料,是人类学研究的不二法门。费孝通先生对开弦弓村进行了26次调查与跟踪研究,这66年间的不断“折返”,获取了详实的资料,为我们描摹出一幅透彻丰盈的社会文化变迁画卷。    

人类学强调对于人类的整体性研究,力图通过个案,观察人的生活、文化意义以及社会结构;在研究取向上,它既强调人的普同性、整体性、整合性,也注重文化的特殊性、多样性与相对论。与此同时,它还注重区域研究与跨文化比较,将地方与更大的社会文化范畴相联系,以微观视野,察宏观动向,并由此探讨社会转型与文化变迁的内外动因。可以说,这些独特的研究方法与理论范式,都成为标识人类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重要依据。

    在世界大学教育体系中,人类学与社会学、心理学统称为社会科学三大显学,在通识教育中扮演重要角色。在美国排名靠前的20所大学中,人类学系在人文社会科学中均占据重要地位。人类学“内在参与者”与“外在观察者”的观念,有益于学生贴近日常生活,理解自我与他者,增广见识,增进不同群体之间的理解与宽容。因此,人类学对大学教育的重要性,可谓不言而喻。    

    中国人类学的发展路向

    今天人类学研究早已走出对初民社会的探索,而直接关注当代社会的众多问题。以当下热门的医学人文为例。二战时期,许多人类学家为帮助减少流行病的发生与蔓延,也曾到军营中工作,如帮助人们使用干净的水、食物和提高生活条件等,这一时期的人类学具有浓厚的“公共卫生”倾向。19世纪以来西方跨越人类学与医学的实践,启发人类学家凯博文(Arthur Kleinman)开创了医学人类学哈佛学派。人类学与医学的交汇,使人们开始关注社会因素如何影响个人痛苦的体验与表征。医学人类学研究的目的,逐渐向改善、解决社会问题转移,试图对影响人类健康的社会问题进行干涉。凯博文的研究在医学人类学史上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影响不仅惠及人类学和相关学科领域,并直接对中国的精神卫生事业起到了推动作用。    

简言之,基于人类学的整体性与学科互动的广泛性,我们虽难以对不同学科在其中的交汇划定权重,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人类学内部的相互束缚甚或菲薄,将研究限定在相对传统、封闭的主题之下,并将许多跨学科的互动视为逾界,对人类学的发展绝无益处。    

诚然,长期田野工作、整体论、跨文化比较所反映出的人类学学科基本属性,是其他专业学科所不具备的。“我清楚的记得开头几周我耗在那些村落里的漫长探访;记得多次执着然而徒劳的尝试总是不能真正的与土著人接触,也得不到任何材料;我记得在这之后的失望无助。很多时候我沮丧至极,就像一个人在热带的抑郁和无聊袭来之时借酒浇愁一样。”人类学田野调查的鼻祖马林诺夫斯基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中如是说,但田野工作的忧郁之处也正是其迷人之处——理性与感性的搏斗,诗意与科学的交织。不过,纵观人类学与民族学、社会学,以及近些年将人类学分别归属于社会学、民族学甚或历史学等学科之下的种种情形,作为一门独立学问的人类学实有被忽视及矮化之嫌。费孝通先生曾经提倡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三科并列、互相交叉、各得其所、努力发展”。将人类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不仅是遵循国际学界的惯例,也是我国人文社会学科发展的需要。

    因此,人类学应该成为一个跨专业的综合学科,它的发展应该整合考古人类学、社会-文化人类学、民族学以及生物/体质人类学,这些专业具备上述人类学的三个特点,同时跨专业的研究也可更好地深化对人类社会的理解。而构建一个开放性框架来引导各个专业之间的合作研究,乃是当务之急。

    近年来,国内人类学在族群、民族问题和跨文化研究等传统领域,继续发挥着独特学科视角优势的同时,也在应用人类学、医学人类学、发展人类学等诸多领域开辟新的研究。从海外华人研究,到华人学者进行的海外民族志调查,再到以环南中国海为论域的比较研究,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类学者在国际学界发出声音。我们应把握住这一机遇,将人类学建设成为一种整体性的反思性科学,对当今中国和全球问题提出独到见解,并最终回归人类学最初的使命,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指出方向。

来源: 文汇学人

来源: 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